2017年10月9日 星期一

一個艾滋病患者的惡夢

  這件事雖然已經過去幾個月了,可史蒂夫的眼前彷彿還閃現著人群中一張張氣憤、吃驚和惶恐的臉。有一回在一座游泳池裡,有一個女人對著警察尖叫:「為什麼還不把他給關起來?」史蒂夫只得在眾目睽睽之下從游泳池的更衣室走向自己的小車,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心裡卻恨不能有個地洞逃之夭夭。
  第二天威廉森鎮的報紙在頭版頭條以通欄標題刊出消息:《艾滋病患者涉足,游泳池被迫關閉》。
  他是個艾滋病患者!朋友們見了他視同路人,車窗玻璃被人砸碎,還有一些人打匿名電話給鎮長和報社編輯,誣告他在超級市場舔水果,往飯店的色拉裡吐唾沫。謠言四起,以至於警長懷疑史蒂夫居心叵測,想把病毒傳染給鎮上的居民,想拖幾個人為他陪葬。
  這些就是史蒂夫所蒙受的來自公眾的侮辱。而來自家庭的,雖說沒那麼直截了當,卻同樣使他傷心、費解。家人們總是側目而過或是不回他的電話。除了他父親養的幾隻貓還和他親近外,沒人願意靠近他。甚至還有謠言流傳說,那幾隻貓也得了艾滋病,從此,沒有第二個人敢去碰它們了。
  兩個月之前,26歲的史蒂夫──西弗吉尼亞州威廉森鎮上的第一個艾滋病人,逃離了該鎮,遷居他處。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個故事的結束,因為史蒂夫的病已不僅僅是大城市的常見病,事實上,艾滋病正勢不可當地在全美國蔓延。那些信教的、從事慈善事業的正直男女可以不惜用錢財甚至生命救助水災火災的受害者,但一提及艾滋病,他們開朗誠懇的臉即會佈滿恐懼的陰雲,唯恐避之不及。住在附近的孩子們常常向他扔石子,並大聲罵他「不要臉的同性戀」,這個「稱呼」隨即在街頭巷尾不脛而走。最後,史蒂夫的車子成了破壞目標,汽車擋風玻璃被砸壞,輪胎被扎癟。就連鎮上的警察每次都尾隨著駕車進鎮的史蒂夫。他覺得就像一個囚犯。
  住在街對面的一個姨媽在她家門邊豎起牌子,上寫「不准入內」。另一個姨媽告訴他,死後不許埋在他們家族墓地中他母親的棺邊,因為他們的屍體會污染泥土中的水。還有一個姨媽叫他不要靠近她的兩個12歲的雙胞胎兒子。
  5月初的一個晚上,喝完酒之後,史蒂夫拿定主意來個駕車夜遊。他把車開上了漆黑、彎曲的山路。村警察所的羅文思警官此刻正開著警察所唯一的一輛巡邏車在公路上巡視。很快他便發現一輛黃色「卡普裡」牌小車的車速幾乎達到了70英里,羅文思截住了這輛車,並以「酒後駕車罪」拘捕了酒氣醺人的史蒂夫。
  一小時以後,當警官告訴縣監獄的看守,他們即將關押的是一個艾滋病人時,看守們驚駭得跳了起來。「這簡直是開玩笑!」監獄的一個官員大聲嚷道。經過一陣緊張的磋商,看守們決定把其他犯人都集中到另一處隔離的牢房而將史蒂夫單獨拘於一室。為了保險起見,他們又決定把他床上的墊子搬走。
  警察長史密斯第二天聽到這事後同樣感到慌亂。為了保證手下的10名警察安然無恙,史密斯決定購置橡皮手套和防護面具。當警察押解史蒂夫去法庭聽證時,他們不給史蒂夫上手銬,更不想碰他一下。
  法官以前從來未辦過此類案子,只得打電話給巡迴法庭法官,後者表示取消史蒂夫剩下的刑期。《威廉森每日新聞報》將這條消息登在頭版,提到被告時只用了姓名縮寫字母。但鎮上誰都明白是指的哪一個。
  隨即,離奇古怪的謠言、傳聞通過匿名電話傳到了警長、鎮長和報社編輯的耳朵裡,無非是「那個艾滋病人」有意在鎮上傳播病菌。
  仲夏,史蒂夫越來越不敢離家一步了。在酒吧裡,人們避之唯恐不及。偶爾去幾次快餐店,他也是讓別人駕車,自己坐在車後排,而且只在快餐店為駕車的人不用下車就能買到食物的窗口,以免讓人看見。
  7月的一天,氣溫很高,他的妹妹莉茲說服他同她一家子到鎮上的游泳池游泳。他們脫下裹在身上的浴巾,跳入水中,此時,他們發覺在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救生員早已溜進了更衣室。頃刻之間,全鎮的電話便忙開了。中學教師狄克·羅迪是游泳池的經管人。羅迪得知這一情況後,馬上打電話給正在藥店配藥方的鎮長。
  「那艾滋病患者正在游泳池裡,我該怎麼辦?」羅迪報告說。
  52歲的鎮長和藹可親,他是鎮上的藥劑師,他對那些謠言也有所聞。他還聽說那艾滋病患者有流血的傷口。他不想引起恐慌,可游泳池裡有孩子啊……
  「就說設備出了故障,體面地把游泳池關閉。」鎮長說。
  鎮長的行動在以後的幾天裡引起了全州性的辯論。州衛生官員認為他做得過分了,因為作為藥劑師,他應該知道艾滋病不是一般接觸所能傳染的,更何況游泳池裡的氯成份能殺死艾滋病毒。報上批評他「無知」。其他的外地報紙及廣播則稱這個小鎮上的人為愚昧的鄉巴佬。
  這些辯論是鎮長始料未及的。那天他還下令徹底清刷游泳池,清洗了跳台、走道、躺椅和更衣室,並往池中倒入了比平時多16倍的氯粉。
  有一陣子史蒂夫住在姐姐家,活像個罪犯。人們駕車經過都要放慢車速,想瞥上他一眼。他成天酩酊大醉,一直想死。到8月初,他再也無法忍受,便打了個電話給州衛生部艾滋病顧問湯姆。湯姆給他在查爾斯頓市安排了住處。那裡,史蒂夫可以得到治療和感情上的支持。
  儘管艾滋病週期發作,史蒂夫依然顯得健壯,雖然沒人知道他還能活多長。他只兩次趁天黑回過威廉森鎮,他害怕有人認出他來。那樣的話他也許要遭到暗算,他父親的房子也許難免被付之一炬,儘管他已離開家鄉,可有關他的謠言仍在鎮上流傳,擾亂了一些人的生活,而使另一些人感到良心的譴責。
  離開小鎮的那天,史蒂夫駕車在威廉森小鎮南面的加油站加油。這時,他的姨媽開車尾隨而來。當她得知史蒂夫患了艾滋病後,曾經在家門口插了一塊「不准入內」的牌子。此刻,她隔著車窗玻璃對史蒂夫說,她愛他,並告訴他,她為自己和自己的無知而感到羞愧。
  史蒂夫轉動了一下發動引擎的鑰匙,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我理解,」他輕聲說,「因為我自己也怕。」


Translator :張逸、周立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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